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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振中:起点与生成

 

邱振中:起点与生成

采写 信息时报记者 冯钰 摄影 信息时报记者 陈文杰

今天的中国文化界已经认识到,中国必须创造立足于自身文化的当代艺术,书法是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大多数探索者都在向西方寻求抽象图式的经验,而邱振中则从一开始就选择直面,并且深入到传统内部,寻找某个超越传统的支点。

625日,“邱振中:起点与生成”作品展在广东美术馆隆重开幕。展览由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任展览策划。此次展览是邱振中继1989年《最初的四个系列——邱振中书法作品展》之后,时隔26年举办的第二次大型个展,也是继中国美术馆、浙江美术馆、江苏省现代美术馆、江西省美术馆之后巡展的第五站。展览展示了1989年以来,作者在绘画、文字作品、书法三个不同方向上创作的成果。

巡展在北京站首展起,就引起了学界高度关注,人们纷纷发问:“邱振中,你究竟想干什么?”

邱振中认为整个展览就是在回答这个问题。在开幕式之后的学术研讨会上,展览广州站学术主持、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李公明同样用这个问题开启了讨论,他认为,近30年来中国书法进入当代艺术这个漫长的途径充满着艰辛,而邱振中是极少数既对传统有精深把握,又对当代艺术、当代文化有深刻领悟的艺术家和思想者。他运用现象学的思考方法,把中国书法的精神还原,从书法出发,把书法的书写性富有想像地运用在图形的创作中,在当代艺术中建立了自己的语言和图式。

著名艺术理论家、浙江大学沈语冰教授认为,邱振中的作品“是一种在书写与绘画之间、中西经验之间、传统与现当代之间的独特创造物”,这些作品“呈现了一种独特的结构。结构在这里既指作品呈现为一种序列性,也指某种精神秩序。我把它理解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在欧美主导的游戏中构建新规则的可能性”,而它们“可能是一条带出中国艺术家的原初经验,并将这种经验上升为艺术表达的道路”。

探索中国现代书法的道路

广东美术馆江郁之副馆长这样介绍邱振中在书法与当代艺术领域的成就:“邱振中先生是在中国书法理论研究和书法实践的集大成者,他在上世纪80年代在书法杂志上借助于西方的构成理论和格式塔理论发表了一系列的书法理论文章,对构建中国现代书法理论体系及中国书法评价体系有着深远的影响,他对书法空间的理论和实践直接影响了一批中国当代的艺术家,对中国当代书法和当代水墨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他对中国传统的书法有着深刻的理解和精到的把握,在他的现代书法和水墨的实践中都可以体会到这种深厚的内涵,这在中国当代书法和水墨的实践者中是难能可贵的。无论是邱振中先生的哪一个系列,比如这次展览的书法、文字、绘画的这三个版块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在现代水墨和书法实践中深厚的中国传统思想精髓。同时他还是一位学养深厚的人文学者,他在对中国汉字的考究上,在现代诗歌和中西方文学上都有很深厚的研究。”

上世纪80年代,新思潮对国内美术界有着深刻的触动与影响,表现在书法界方面,主要是来自日本的现代书风的冲击。然而1989年,邱振中在中国美术馆做了一个个展《最初的四个系列》,目的是在日本现代书法的思路之外探索中国现代书法的道路。

当时展出的四十余件作品,经过时间的检验,已经有一部分成为中国当代书法的代表作,并进而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中的重要作品,如《日记》《南无阿弥陀佛》《待考文字系列》《新诗系列·保证》等——令广州观众欣喜的是,这些作品也在本次展览中得到呈现。

强调自己“书法家”的身份

过往,尤其是他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担任水墨顾问一职之后,人们往往更加关注邱振中作为“当代艺术家”的身份,但他却同时强调自己“书法家”的身份。“书法是我艺术创作的出发点”,他说,“以前没有艺术家是从书法出发进入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的,无论是美术界还是社会,都觉得书法是旧的东西,要融入当下的文化非常困难,它只能回归传统。但我不这么想。”

在展厅的墙面上,邱振中打印了一段20世纪美国思想家、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评价德国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的文字———“因为过去已被变成传统,所以具有权威性;因为权威性以历史的面貌出现,所以变成了传统。”邱振中解释说:“本雅明知道在他的有生之年,传统的断裂和权威的丧失是无法修复的,他的结论是,他必须找到新的方法来处理过去。这段话其实概括了整个展览的宗旨:一个艺术家,如果他有足够的活力,他应该在呈现传统的同时,还能表现出将传统与现代的断裂连接起来的可能性。”

作为邱振中通向当代艺术的起点,草书集中反映了他书法创作的成就,上承唐代草书的伟大传统,同时在空间构成上作出独特,作品格调高华,意境深邃。在以汉字为基础的创作中,邱振中从文字题材、章法、涵义、观念、主题等诸多方面进行探索,观念的表达充满智慧,如《集句跋徐冰芥子园山水卷》,从不同的典籍中寻找合适的句子拼成一首诗。

“章法”是邱振中区分传统风格书法与现代风格书法的标准之一。他说:“我们今天讨论这个问题还有一种方式,邱振中做的事情里面,他是不是做过了,做的事情包含了古人没想到的,这个事情我觉得是最重要的,现在我可以叙述一点,这点是古代人写草书的时候,实际上是写好一个字,再写一个字,然后再把它们连接起来,他对这两个字之间,还有其他的两行之间,字和边缘之间的空间可能会留心,但它不是着力塑造的一个东西。我们现在的做法是把草书形成的每个空间,每个形成的过程都作为你必须驾驭、控制的要素,整个草书作品在我看来它应该达到任何一个小空间是有表现力的、新颖的、被组织成一个完整空间之中的事物,这个要求比唐代还高得多,而且唐代狂草没有提出,也没有做到这点。”

对于目前许多带有书写性、但比较抽象的水墨作品,不少人认为应该属于当代书法,邱振中却不这样认为。他说:“书法一定要有文字。”

西方游戏规则下无法产生中国新的当代艺术

“当代艺术做观念的时候,都不大考虑图形的原创性和它的经典性,观念成了最重要的、超乎一切的东西,但是我今天的观点是后现代主义恐怕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我们得考虑‘后后现代主义’。如果我们还能提出一种假想,它应该是一种非常强调观念,同时又必须有图形的典型性和原创性的作品。”

邱振中对当下一些当代艺术的制作方法表示不赞同。“里面包含有观念,但是那个观念说实在话陈词滥调,放进去的手法很幼稚:几个人背对背站着,表现人的疏离;咧着嘴傻呵呵笑,表现生活的无聊……这种观念说实在话到今天为止已经不要看了,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在当代艺术里,用非常有智慧的方法放进去的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观念。有人说你对艺术家的要求太高了,谁做得到?我说做不到,你就不要做艺术家,不要做未来重要的艺术家,你会失去这个资格。”

如今,中国有抱负的文化学者、理论家、当代艺术家都认识到,我们必须创造出一种中国自己的当代艺术,邱振中认为,客观地说,最近的二三十年,中国的当代艺术出现了一批很优秀的作品,但是这些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品很深程度上是受到西方当代主义影响的产物。

“这也是艺术理论家、浙江大学沈语冰教授讲的,今天全球艺术界当代艺术中的游戏,都是欧美制定的规则,不仅表现在作品,同时也表现我们对后现代作品的判断和评价上。我在一篇文章里提出,如果我们还是在这种游戏规则下来渴望生成中国新的当代艺术,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因为一件真正新的东西,中国的当代艺术不同于西方,它一定是一种我们没见过的,一种我们想不到的,它完全或者在很大程度上是很不同的东西,这件东西我们用旧的规则怎么判断它?这件东西假如在这里出现,大家一看说‘这不是,这不符合我们规则下的认知’,就否定它了。”

邱振中

1947年生于南昌,著名当代艺术家、书法家、诗人、艺术理论家,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馆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副主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水墨顾问。1995-1997年日本文部省外籍教师、日本国立奈良教育大学客员教授。

邱振中:关于书法创作

我把与书法有关的创作分为三类:传统风格书法、现代风格书法和源自书法的艺术。三者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传统风格书法创作所要求的才能,书法史已经有充分的展示,但是在当代文化中,要获得这种才能,比前人更为艰难。当然,才能的构成也在默默地变化着——几千年以来,这种变化实际上从未停止过。双重的困难,使我不能不每走一步都要细心地审视自己的得失。

我们今天已经把一件“书法作品”的标准定得很低,但在我看来,一件能称得上艺术作品的“书法”,难得一见。从研究生毕业到80年代中期,我只能偶尔创作出一件作品;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那是我进入书法专业领域十年以后,有几件创作或许能称得上是艺术作品;此后,自觉每隔4-5年都有一点改变。人们对我说到90年前后的作品给予他们的激动,也说到我好作品和一般作品的差距。90年前后的某些作品中,确实含有我至今珍惜的一些东西,但我也深知它们还缺少一些什么。书法与其他艺术一样,杰作的产生,就视觉层面而言,不外依靠两种东西:严格的技术训练和对所把握的技术的出色运用。我们可以在三分基础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也可以在八分基础上竭尽全力。我想,我愿意化上较长的一段时间,去做填平谷底的工作。书法的创作,特别是草书,它对技术的把握,几乎要求达到本能的程度。基盘垫高一分,出现真正的艺术作品的几率肯定要高一些。

书法是个需要耐心的专业。一直记得一位中国画家说到另一位中国画家时所说的:“他画了一个暑假,有一张还好。”书法即使不比绘画难,也绝不比绘画容易。水墨类作品的成功有一定的偶然性,要有机缘。除了孙过庭的“五乖”、“五合”,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愿意等待。当然不是等在那里什么事也不干。

人们经常批评说,谈书法的人只谈技术,不谈别的更重要的,比如修养什么的。我总觉得修养和技术不是一对矛盾,谈技术不妨碍谈修养。不是二者择一。如果就这个时代对技术的把握而言,把所有谈论加在一起,还远没触及事情的要害。“修养”、“传统”等话题,大抵如此。不是谈的多或少,是有没有触及事物的核心。

 一位批评家在评论我“最初的四个系列”作品时说,我创作现代作品的同时还创作传统风格书法作品,是为了“得到书法界的认可”。不,我是打心底有一种与古典杰作的默契。从那些杰作中我一直能够不断读出崭新的内容。它们补充到我的感觉和技术基础中,成为我各类创作的依凭和灵感的来源。——对我而言,杰作的定义就是提供不竭的启示。做不到这一点的不是杰作。——也暗暗把它们作为对手,但正由于与它的切近,我知道自己还缺少什么。

传统风格书法的训练和创作,已经成为我从事各种活动的基础和出发点。我到很晚才意识到这一点。

邱振中 20062